情慾樂園(4)

情慾樂園 (10)

麗莎16鎖在外面

我和他到達我的房間,他並沒有顯得比較鎮靜,但是他並沒有說一句話。

最下面的那些燈點亮了,床改變了,被蓋摺疊得很整齊,準備夜晚使用。

我引導他到房間的中央,叫他靜靜站立。我站到後面,看著他,只是安靜地注視著他。他的眼睛被蒙著,在哭著。他努力要顯露那種高雅的男性模樣,忍氣吞聲,因此他所發出的細微與柔和的聲音,實際上令人覺得有力量。他的那話兒仍然硬得很好看。

我穿過雙重門,不知道他的聽覺有多靈敏。我回看他的側影,回看那確實令人感到舒適的形體他那樣子被套上了鐐銬,與房間的文明裝潢形成對照。由於白色眼罩的緣故,他看起來更是臉色紅潤,頭髮更是濃密。

我默默坐在桌旁,感到頭痛,但實際上又不是一種痛苦。那是一種很高聲、很可怕的噪音。我的身體為了他而疼痛,然而我卻感到癱瘓、麻痺。我伸出手,拿起他的檔案,看著那張光滑的黑白大照片,照片中的他穿著套頭毛衣,戴著有色的飛行員眼鏡,對著照相機微笑。我把檔案合上,放回去。

我的手肘靠在桌子末端,牙齒壓在關節上,真的咬著關節,後來才發現自己在做什麼,停了下來。然後,我站起來,剝下衣服,對衣服感到不耐煩,幾乎把它們撕毀,最後只是讓它們掉落在地板上。

我裸著身體,走回臥室。我站在他面前,又看著他的臉,手指滑到他的臉上,從白頸圈的外緣把他的臉斜斜地抬起,以便能夠在亮光中看得較清楚。然後我的拇指伸到他的下嘴唇上方,撫摸他的臉頰。

他的皮膚像絲綢,只有男人才有的那種皮膚,並不像女人的皮膚那麼柔軟,而是像絲綢。那種醉人的感覺感覺到我擁有他,能夠對他做任何事情真是難以抗拒,然而那種感覺卻不是應該有的那種感覺!那不是的,不是……我感覺被鎖在他的外面,而他不是把我鎖在外面的人。所有的這一切都把我鎖在外面!我本來可以再鞭打他,讓他在地上爬著。他會在地上爬的。而我會被鎖在外面!

他仍然很激動,幾乎顯得很狂亂。我觸碰他,情況更加惡劣。我手向後伸,解開那條繫著他的手臂和雙手的皮帶。在他還未能自己掙脫之前,我鬆開他的衣領,丟在一旁。

當皮帶掉落地上時,他的整個身體似乎在歎氣,那話兒緊張地打結。

然後他的雙手恢復了生命。他好像要摩娑自己的腕部,然後把手伸向眼罩,手指在眼罩前面舞動,沒有碰到眼罩。然後,他把手伸向我。

我跳起來。他抓住我的手臂,手指壓在整個手臂上,帶我向前走。然後,他發現我裸著身體,他撫摸我身體的兩側及我的乳房,發出微弱的驚奇聲音。

我還來不及阻止他,他已經把我拉到他身體的地方,強迫我靠在他胸膛上。他的那話兒在我的性器官上砰砰地跳,並且以那種令人震驚的方式吻我。我體認到,他已經把我抱起來。

我手向上伸,把他的眼罩推離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他身體上的一種超自然的部分,是亮光和藍顏色所形成的一種光景,不像身體上其他的任何東西這是兩個反射著亮光的活生生球體。我要發瘋了,我想。我確實非常激動了。

但是我再也看不見什麼了。他又在吻我,我們正要跪下去,他扯著我。天氣很熱,我像是要失去知覺,四周的亮光熄滅,牆壁融化。他在地毯上展開我的身體,然後以一種快速、強烈的刮擦動作進去了,我迷失了,無法阻擋。身體立刻熾燃起來了。

我對著他的嘴中呻吟,然後我的呼吸停下來,身體很僵硬,快感一波波爆發,一波接一波,一直到我幾乎尖叫出來,確知不能繼續下去,否則真的會死去。他正對著我衝刺,正對著我的核心我可以看到他那話兒的柱體,抵著我頭中的一陣黑我感覺到自己的液體突然對著他微微噴出,是那種不可能的打通狀態,那種確實很狂暴的感覺。同時他迎向前來,就在上面吼叫著,不斷加速,衝刺得更深,一直到我粉身碎骨,尖叫著「不、不、不」「天啊」「狗屎」「去它的」「不,停下來」,最後放棄了。像是什麼東西破裂了,裂成片片,無法發出聲音,也無法移動。

過了很長的一會兒後,我稍微推動他,推動他的肩膀、他的胸膛。我喜愛他壓在我身上,頭靠在我肩上,我喜愛他的頭髮曬太陽的氣味。我稍微推推他,很喜歡一個事實的存在︰我也許無法移動他。然後,我完全靜止地躺著。

我張開眼睛時,看到了一種幾乎無定形的閃光。漸漸地又看到床、燈、我的面具在牆上飄浮著以及我自己的真正面孔。

他坐起來,坐在我身邊,彎曲的膝蓋靠在我的大腿上。

他只是坐在那兒,頭髮蓬亂,臉孔仍然濕濕的,很是紅潤,嘴兒有一點僵硬。他的眼睛很大,似夢幻,充滿了他所看到的任何景象。他正在看著我。情況很像在某一個地方的河岸醒過來,在那裡,你認為自己是完全孤獨的,卻看到這個不尋常的男人就坐在你身邊,這個英俊的人兒看著你,好像一生不曾看過一個女人。

他看起來並不很瘋狂、危險、棘手。但是,他看起來極為無法預測,他一直都是如此。

我坐起來,很緩慢地向後退,然後站起來。他注視著我,但是沒有動。

我走到梳妝台,從椅子上拿起便服,穿上去。想著︰多麼奇怪,這件衣服,這個由棉質布料與蕾絲所形成的封套,它應該保護我不受他的侵犯,我按鈕叫經理人來。他的臉色變了。

他臉上出現生硬的恐懼閃光,然後是一種絕望的神情。我們彼此注視,他的眼睛微微分泌水分。我感到喉嚨哽咽。一切都要結束了,我想著。但是,那是什麼意思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對自己所說出的話是什麼意思,但為何說出來呢?他向前看,看到我左邊的地方,好像考慮著什麼事情,無法下定決心。

丹尼爾幾乎立刻走進來。丹尼爾經常照顧我的房間。

他的臉立刻露出震驚的神色,因為他看到一個奴隸坐在那兒,身上沒有枷鎖,透露出非常放鬆的姿態,一點也不去注意我們兩個人。

艾略特慢慢爬起來。他繼續凝視,顯然在想著,仍然只是模糊地看重一個事實︰我們是在那個地方。

丹尼爾看起來舒了一口氣,但仍然不確定。

「好吧,」我說。「帶他進去過夜。還有洗澡、全身按摩、使用治療燈。

」我停下來,摩擦頭部的後面。他的作息表。例行工作。必須讓他離開我,否則我一定會發瘋。必須讓他做簽約來這兒所要做的事。「好吧。早晨的時候,跟其他志願奴隸一起上課。八點鐘時幫達拿做運動,九點鐘時服侍艾美特吃東西、喝飲料。我會打電話給史各特,看看他是否能夠在十點鐘時帶他到班上做示範。」

不,不,不能叫史各特。他會愛上史各特。但是必須做一件事,必須……好吧!還是史各特吧,讓史各特利用他在班上做一個示範,絕佳,這就是做一件事。史各特不會讓他失望。

「下午休息,然後整個下午在餐桌旁或酒吧侍候。每個人都能看,但不要觸碰。」

還有什麼呢?不能想。他會變上史各特。

「如有任何不規矩,就把他打得屁滾尿流。但不得有人,我是說不得有人真正碰他,甚至史各特也不行,我是說……」

我要溺死了。

「我要他在四點和六點鐘之間休息,然後在六點整回到這兒。」

「是的,夫人。」丹尼爾說。很不自在,憂慮的神色。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說。「這兒的每個人都喪失心智了嗎?」

「請原諒!」他很快有所反應,拉起艾略特的手臂。

「把他帶離這兒!」我說。

艾略特看著我。不要這樣啊!我有一種可怕的感覺︰覺得我完全讓他失望了,覺得在我整個「秘密一生」中,我第一次沒有立即提供所需。那是一種痛苦,像電流一樣閃過我的鬢角。我把背轉過來。

麗莎17著魔︰二十四小時

我坐在那兒,只是注視著那兩個東西,好像它們是活的東西,不是兩個骯髒的大帆布手提箱鎖中有鑰匙,頂端有可憎的小文檔盒。我心中有一種衝動,想把它們藏在壁櫥裡面,或者藏在床的蕾絲罩下面。

時間是十二點鐘。早餐盤冷掉了,沒有碰過。我仍然坐著,靠在枕頭上,穿著睡衣,喝著第二壺咖啡。我整夜睡不到四小時。上午十點到十一點之間,我知道他在教室中,跟高大、黑膚、英俊的史各特在一起。我努力要在這時間睡覺,因為我無法忍受想到這件事。但是一旦心生嫉妒,你是無法睡著的。你只會躺在那兒,凝視著。

然而,我現在並不感到難受。這是我正要開始體認的事情。

事實上,我比過去幾年更覺好受。我記不起自己曾有過如同現在的感覺,或者我記得起嗎?我忽然想到,我們在英語中沒有足夠的字句來描述興奮的感覺。我們至少需要二十個字來傳達性感覺的細微差異,來傳達這種興奮的感覺,來傳達「在翻騰中脫離自身,進入一種著魔狀態」,來傳達這種狂喜與罪的激烈結合。是的,「著魔」,正是這個字眼。

現在,這兒的這兩個手提箱,其實並不容易取得。

光是這樣說並不夠︰「我是麗莎,我要艾略特.史雷特的個人東西。把它們帶到我的房間來。」你不會把奴隸的衣服與個人東西帶進圍場之中。你不會派人把文檔盒送來。這種東西是非常機密的;當一名奴隸終於離開這兒時,他就成為一般人,而文檔盒正是這種一般人的私人所有物。

誰訂下這一切規則呢?你猜到了。

但是我已經做了,方法是︰稍微將謊言結合以邏輯。畢竟,我有自己的理由,我不必說明情況。袋子已經解開,不是嗎?已經加以清點,衣服掛在塑膠袋中,放進樟腦丸,對嗎?所以,還有什麼大秘密呢?我有很急迫的私人理由,要求艾略特.史雷特先生所有的個人所有物。我會以全名簽收所有的東西,包括他的現金和文檔。把他的東西整理好,帶來這兒。

又一波慾望之潮襲來,像一陣灼熱的風。我那麼想要他。我的兩隻手臂抓著腰,彎身,拉緊肌肉,等待這陣浪潮消失。十分突然的,我記起高中的早年時光。我當時曾經經歷同樣令人痛苦的性飢餓浪潮,似乎純粹是生理方面的,沒有滿足的可能,沒有愛的承諾。一些醜陋的記憶,記得感到很怪誕,好像我心中有一種秘密,所以成為一名放逐者。

然而卻令人興奮,因為再度感覺那麼年輕、那麼瘋狂,同時也令人驚慌。

這一次關係到另一個生命體,關係到艾略特.史雷特,這陣熱風、這種生理方面的身心支配。如果我停下別事來想及此事,真的想及它,我會陷入失望的惡劣境地。

我滑離了床,靜靜走過地板,到達手提箱那兒。手提箱很髒,皮面的角落出現摩擦和破損的痕跡。非常沉重。我轉動左邊那一個的鎖中鑰匙,把皮帶解開。

裡面的一切都是很不同。一種微弱的男性香水味,從疊得很整齊的衣服上散發出來。一件很棒的棕色天鵝絨上衣,手肘地方綴有皮塊。一件斜紋軟呢的諾福克夾克,兩套精緻的「布魯克斯兄弟」三件式西裝,幾件藍色工作襯衫,漿得很硬,燙過了,包著塑膠套,幾件軍隊中流出的套頭毛衣,兩件確實穿破了的卡其叢林夾克,口袋有飛機票與停車票存根,發出碎裂聲。幾雙奇爾奇淺口便鞋與BALLY懶人鞋,還有幾件昂貴的牛仔褲。史雷特先生是坐頭等艙。

我坐在地毯上,兩腿交叉。我用指頭觸摸他的天鵝絨上衣,嗅到斜紋軟呢的香水味。灰頭毛衣的纖維中透露古龍水的氣味。大量的灰色、棕色、銀色。

除了藍色工作襯衫之外,沒有真正的顏色。一切都很乾淨除了骯髒的狩獵夾克。一個小小的塑膠盒,裡面裝著一隻漂亮的勞力士表。應該是在文檔盒中的。一個口袋中有一本地址 、一本樸素的藍色總帳簿和一件內褲塞了進去,那是一本……是的,一本日記。不,蓋起來吧,這樣夠了。但是請注意︰字體是可以辨認的。他用黑墨水寫字。不是原子筆,是黑墨水。

我的手往後抽動,好像碰到了什麼熱的東西。看到他寫的東西,胃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我的手伸向文檔盒,轉動鑰匙。

一年之久的護照,很不錯的照片,微笑的史雷特先生。為何不微笑。他曾去過伊朗、黎巴嫩、摩洛哥,以及歐洲一半的地方,還有埃及、南非、薩爾瓦多、尼加拉瓜,以及巴西,全都在十二個月之內完成。

十張信用卡,在他離開這兒之前會到期除了「美國運通金卡」。還有五千元五千元,我數了兩次是現金。

加州的駕駛執照,又是英俊的臉孔,露出無法抗拒的微笑,幾乎是我所見過的最佳駕駛執照的照片。一本皮套支票 ,一本柏克萊山(北區校園)住址簿。離我成長且父親還住著的那間房子,大約五個街區遠。我認識那兒的那些街區。

在那麼高的地方,沒有學生公寓,只有那些歷經風吹雨曬的現代紅木房子、古老的石建小屋,可以看到尖尖的屋頂,以及菱形玻璃窗。到處有一棟大廈,像一塊巨岩附著在懸崖上,全都被濃密的森林所半隱藏著,而濃密的森林吞沒了蜿蜓的人行道,以及彎曲的街道。那麼,他是住在那個地方。

我把膝蓋抬起,用手搔搔頭髮。我心中有罪惡感,好像他會忽然在我身後的門口出現,說道︰「離開那些東西。我的身體是你的,但這些東西不是。」

但是,這兒並沒有任何私人的東西除了那本日記。畢竟,他為何要帶他自己所寫的書呢?也許要在兩年結束時,提醒自己原來是什麼樣的人?也許因為他總是這樣做。

我把另一個手提箱翻過來,打開鎖,解開環扣。

看到更多的時髦男性衣物。一件漂亮的黑色晚禮服,包著塑膠套;五件男子襯衫,幾雙一流的牛仔長統靴,也許是蛇皮製成的,也許是訂製的;一件布爾伯利雨衣,幾件喀什米爾羊毛運動衫,幾條格子花圍巾,全都很具英國風味,一雙綴毛的駕車用手套;還有一件真正的駱駝毛運動上衣,真的很棒。

現在是「金錢」與「成功」部分可以這樣說。有兩張破裂、起縐的汽車服務費收據,夾在一本世界滑雪勝地的導遊手冊中,手冊因經常翻閱而污損了。史雷特先生駕駛或以前駕駛一輛十五年的「保時捷」。是老式、顛倒過來的浴盆狀「保時捷」,是不會有人誤認的那種車。還有兩本摺角的多佛版平裝書李察.波頓爵士的阿拉伯遊記,內真有很多私人的潦草筆記。

還有,是的,最後還有一本嶄新的《貝魯特︰二十四小時》,仍然封在塑膠套中,由出版社加上去,前面有一張貼紙,宣稱本書獲得某某獎。天啊,但願沒有塑膠套套在整本書上。

我把書翻轉過來。看到了照片,是無與倫比的艾略特,頭髮被風吹亂,穿著套頭衣服及叢林夾克,看起來很淒涼,卻很得體各位女士、先生,這個人經歷過災難,冒生命的危險去拍攝這些照片那種無可避免的微笑顯得很憂鬱、很明智。我又有了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好像我的高中情人剛走過家裡房間的門。

嗯,我已經進行到這個程度了,一個小小的塑膠封套算什麼呢?我是說我不會損壞這本書。我覺得自己像一位小偷,把書扯開,站起來,走回咖啡及床那兒。

貝魯特,一個被多年的種族戰爭撞擊成碎片的城市。這是很精采的題材,是最強有力的那種照片新聞體,其中什麼都有,然而每一張照片的架構古代與現代、死亡與技術、混沌與慎重都是那麼巧妙,你會興起一種不寒而慄的快感,只有藝術才能提供的那種快感。

我認為拍攝的眼光準確,臉孔很有表情,形體在移動。使用光與影就像使用顏料,暗室的技巧很完美。他也許自己洗黑白照片。在彩色照片中,髒土與血能夠彼此包容,像以戰爭為主題的現代雕刻所透露的質地。

我開始讀評論的部分他也寫評論。這些評論的不僅僅是照片的標題部分。內容含蓄、乾淨,幾乎是一種平行的故事。在其中,個人的部分是從屬於所目睹與記錄的部分所具有的力量。

我把書放下來。喝了更多的咖啡。那麼,艾略特是一名優秀的攝影師,艾略特也能寫。

但是,他對自己的想法如何呢?他為何來這兒?為了整整兩年的監禁生活?是什麼促使他做出這樣的一件事?

我為何這樣偷窺他的東西?做這樣的事情?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下了床,繞著房間走著。

其實這並不是一種很不錯的刺激,這是一種令人不舒適的不安。我兩次提醒自己說︰我可以在自己想要的任何時候把他叫來,但那樣是不對的,對他而言是不對的,對我而言也是不對的。我幾乎無法忍受。

我走到床邊的桌子,拿起電話。「要是找得到史各特,幫我找他好嗎,我會等。」我說。

十二點四十五分。史各特現在是在喝唯一的午餐後威士忌。

「麗莎,我本來要打給你的。」

「什麼事?」

「感謝你今天早晨的小小禮物。我喜愛其間的每一分鐘。但我不會想到會這麼快獲得他。你想到什麼了?那樣子把他讓出來?要是你告訴我說,他讓你失望,我是不會相信的。你沒問題吧?」

「一次一個問題,史各特。讓我問第一個問題。情況如何?」

「嗯,我在訓練員的班上展示了他,你知道,課程的內容是關於如何瞭解奴隸的反應,如何發現他的弱點。這件事把他逼瘋了。我本以為,當班上的學生開始檢視他的時候,他會非常激動,但他卻完全可以控制。十之八九我要說,他是道道地地的十五歲。你為何這麼快就讓我得到他?」

「你教他什麼新的東西嗎?」

「嗯……我教他說,他所能忍受的,超過他自認能夠忍受的。你知道,訓練員檢視他,他聽到別人在討論他,好像他是一個標本。他對這一切都沒有準備,很有趣。」

「你知道有關他的任何事情嗎?任何特別的事情?」

「有的。他並不沉迷於幻想中,他完全清醒。」

有一會兒,我沒有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他說。「他太世故了,無法想像自己『值得』這一切,無法想像自己『天生是奴隸』,無法想像自己迷失在一個世界中,這個世界比真實的世界『更高貴、更道德』,也就是說,他無法想像自己迷失在奴隸們喜歡自己捏造的所有那些可愛的羅曼史之中。他知道自己置身於何處,在對自己做什麼事。他跟我所處理的任何奴隸一樣開放,是你認為會崩潰但卻不曾崩潰的那種奴隸。你為何讓我擁有他呢?你為何沒有先跟我談?」

「好的,好吧。」我說。「好吧,很好。」

我掛了電話。

我凝視著一團亂的手提箱。還有那本躺在床上的《貝魯特︰二十四小時》

。他並不沉迷於幻想中。他完全清醒。你說對了。

我回到手提箱那兒,拿起波頓所寫的那兩本破舊、骯髒的平裝書,《阿爾瑪迪拿與麥加朝聖之行的自述》。我幾年前在柏克萊讀大學時已經讀了這部書。波頓這位流浪者把自己偽裝成阿拉伯人,以便進入禁城麥加。波頓,這位性方面的先鋒人物。他沉迷於一些民族的性習俗,而這些民族與他自己所屬的體面英國階級是那麼強烈地不同。此事對於艾略特意味著什麼呢?我不想看艾略特的筆記,那會像是看他的日記。

但是我可以看出︰他曾徹底研讀過這些書。有些段落用紅筆與黑筆劃了線、劃了圈圈、劃了雙重記號,蝴蝶頁寫滿了記號。我小心把書放回去,也把《貝魯特︰二十四小時》放回去。

我必須把他叫來,然而我卻不能這樣做。我必須抑住這種慾望。

我又在房間走了一圈,努力要感覺到一種不屬於慾望的什麼。史各特的舌尖抖出了那些詳情,我心中興起一陣微弱的嫉妒心理,努力要感覺到一種什麼,比這種著魔的心情稍微自在的什麼。

再問一次︰一個男人既然能夠寫出像《貝魯特︰二十四小時》這樣的作品,為何他會來「俱樂部」當奴隸呢?他必須逃避像貝魯特這樣醜陋的東西嗎?

當然,奴隸來這兒,有數以千計的理由。在「俱樂部」的早期,他們大部分是邊緣人物,受教育不多,假裝有藝術氣質,但具有高度想像力,他們的生涯不會耗去他們的奇異精力。「施虐被虐」狂對他們而言是一個文化的世界,與他們可怕的工作完全無關,與一再無法進入音樂、戲劇、某種藝術職業,也完全沒有關聯。

現在,他們一般而言都受到較好的教育,通常接近三十歲,享有延長的青春期的自由,準備(並願意)利用及探討他們在「俱樂部」的那些慾望,就像他們可能到索榜學院研讀兩三年的時間,從事佛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到加州去住進一間佛寺之中。

但是,他們一般而言都迷失在自己所進行的事情之中,因為他們還沒有成為自己的本然。艾略特.史雷特的生命正在全速進行中。

他的理由是什麼呢?他受到我們的玩樂與遊戲的引誘,慢慢地沉迷於其中,所以就疏離了在那兒等待他的一切,包括他所能寫的書、他所能拍的照片,以及環遊世界的任務,是這樣嗎?

我們的小小宇宙及貝魯特的生硬現實之間產生了衝突,使我感到沮喪。我身體發抖。

然而,這本書並不生硬。這本書是藝術。這個地方是藝術。我忽然想到︰艾略特來這兒的理由,與「逃避」或「否定本然」並無關聯。他的理由可能比較關係到波頓的朝聖之行,以及波頓的沉迷與追尋。

如果你在戰爭如火如荼時到達貝魯特,而你在那兒可能被子彈打死或被恐怖份子的炸彈炸死,那麼,來這兒又是如何呢?你知道在這兒不會受傷相反的,你會受到教養、照顧、溺愛然而,所有的這一切事情都將發生在你身上,這些生硬的侮辱及暴露,大部分的人類也許都無法忍受這些侮辱與暴露。

馬丁在檔案中寫了些什麼呢?「這位奴隸說,他想探討自己最恐懼的事情。」

是的,此事對於艾略特而言必須是一次性的冒險、一次對自己的故意施暴、一次縱身投入,投入某些事物之中,是他在一個不會受到傷害的地方所恐懼的那些事物。

我心中興起那種怪異的想法︰他確實偽裝成一名奴隸,就像波頓偽裝成阿拉伯人深入禁城。這種偽裝即是「裸體」。而我已經在他所擁有的東西之中、在他的衣服之中,發現了他的身份。

怪異的想法,因為就我所知,他是完美的奴隸。他一直與我們配合,而我卻故障連連。我在虛構所有的這一切有關他的無聊東西。我不應該去干擾他!

我倒了一杯新鮮咖啡,在房間漫步。

為何比起貝魯特的苦難,我們對他而言還不算很可憎?為何我們的性天堂不是最惡劣的那種頹廢發明?既然他很熟練地拍攝各種照片,又如何能夠嚴肅看待任何層面?

我放下那杯咖啡,兩手觸摸鬢角。好像這些想法正在刺痛我的頭。

情況又來臨了,就像在加州的假期及在回家的飛機上所出現的情況是有什麼不對勁,有什麼事情在我內心進行,是一種動量的累積,而我並不瞭解這種動量的累積,也不想失去對它的控制。

「俱樂部︰二十四小時」。這在他心中是完全同等份量嗎?但是那些照片無法說出真相。

自從開始以來的所有這些歲月中,我第一次想到︰我當時至少有一會兒憎恨「俱樂部」。我憎恨它。我有一種無理性的慾望,想要把環繞我的那些牆推出去,把天花板推上去,然後離開這兒。有什麼事情在醞釀,並且有很久的時間了。

電話在響。有很長的時刻,我只是凝視房間對面的電話,想著︰應該有人去接聽,卻不知道所謂的「有人」是我。

我忽然有一種恐懼的感覺︰那會是有關艾略特的消息,艾略特已經「崩潰」。

我很勉強地拿起電話。

理查的聲音︰「麗莎,你忘記我們的約會嗎?」

「我們的什麼?」

「與來自瑞士的小馬訓練員的約會,麗莎。你知道我們的朋友,他擁有高雅的人類馬廄……」

「哦,狗屎。」

「麗莎,這個人確實有兩下子,很妙的兩下子,要是你能……」

「你處理好了,理查。」我說。我開始要放下電話。

「麗莎,我跟克羅斯先生談過。我告訴他說,你身體不是很好,需要休息。克羅斯先生說,要由你來核准這一切。你應該看到奴隸小馬,檢視整個……」

「理查,告訴克羅斯先生說,我發燒到一百零二度。你操縱小馬。聽起來很棒。」

我掛斷電話,關掉電話鈴,拉起插頭,跪了下來,把解開的電話藏在床下。

我回到手提箱那兒,拿起先前打開的銀色套頭毛衣,緊貼在自己的臉上,嗅著強烈的古龍水氣味。我急急脫去便衣與睡衣,把套頭毛衣套上。那就像把他的皮膚穿上去,在自己的手臂、乳房上感覺到它,並嗅著那香水的氣味。

艾略特18麗莎在我心頭

在幾次走訪「洗浴天堂」及小小「洗浴天使」的合唱團之後,我知道,沒有人會告訴我有關她的很多事情︰她到底是誰。

我確實從「鐵指按摩師先生」口中探出一個事實︰有一位美妙的女奴隸涉及,名叫戴安娜。她在什麼地方流淚,因為「老闆娘,完美主義者」已經有整整兩天沒有叫她去。

「但是,她是哪裡來的?她會嘲笑什麼種類的笑話?你一定知道有關她的什麼事情,屬於非機密的什麼事情,說啊!」

我不斷細想她的所有物,那些雕刻,那一書架的書。

「那些繪畫、面具,她怎麼得到那些東西的?」

「艾略特,這就像一種黏住的紀錄,」按摩師說,捏著我的皮膚,好像皮膚是粘土。「不要去想她吧!男奴隸都不接近她。去想想所有那些美麗的女士與男士吧!她訓練你就是為了他們。」

「你是什麼意思?她不喜歡男人,這是你所說的,她和這位名叫戴安娜的奴隸……」

「你是窮緊張。她不喜歡任何人。她只知道如何處理每個人,比其他人處理得更好,知道嗎?」

但是有一件事,他們並不憚煩,一再加以確定,那就是︰她是「俱樂部」

的真正創立者。

幾乎每種小遊戲都是她發明的,運動通廊完全是她的主意,現在她還在計劃一些其他精巧的點子。

我繼續想到她昨夜的模樣,當時她站在通廊的中央,以那種奇異的諷刺聲音說,「難道我們不是象徵奇異的『性』的天才嗎?」她確實是一個天才。但是我對於她的懷疑心理正在累積著。她對於自己的成就有什麼感覺呢?她對於自己的成就所留下的印象,有我的十分之一深刻嗎?我不以為然。我希望自己抓住她、親吻她,就像「美男子」中的魯迪.倫鐵諾。

但這樣太瘋狂了。我是說,我正在幻想著她,想像她能夠愛、能夠感覺,想像我能夠影響她心中的什麼。我是說,那就……像那首去它的歌……幾乎像墜入情網。

馬丁到底說了什麼,說「施虐被虐」狂也許是一種尋覓,尋覓著什麼。你也許在尋覓一個人,艾略特,不是尋覓一種體系,而在「俱樂部」,你所得到的是體系。

我不需要馬丁來告訴我︰不要在這個陷阱中陷得更深。

聽聽「鐵指按摩師先生」正在對你所說的話吧!你應該想要體系的。你應該證明馬丁是錯的。

但是,我整天都在玩這種令人瘋狂的小遊戲︰注意她的出現。在史各特的班上注意她的出現。我感到有點舒慰,因為她沒有在那兒出現,以免加重那種小小的拷問房惡夢。也感到有點失望,因為她沒有在那兒出現。我是在四周的群眾中看到她,當時我在調酒、送酒、把酒放下,努力要以得體的方式周旋於擠捏、恭維、微笑之中。

但是昨夜那些令人迷亂的最終時刻,當時她裸體站在那兒,只披著那件張開的便服,身體濕濕的,很可愛,一片粉紅。那位經理人對著她張口結舌,結結巴巴說出那些指示,好像那棟建築物著火了。去她的。我想抓住她,只是抓住她。我想說︰就讓我留在這兒,讓我們一起談一會兒,讓我們……我希望能夠跟馬丁談談,問他怎麼處理這件事。緊急事件。救命。一件危險的事情正在我腦中進行。我想,我能夠讓她愛我,讓她真正愛我。啊,驕傲招致失敗,大家都知道。

時而我想到要搞鬼,讓她感到嫌惡,並離開她,被送回樓梯下面。

但事情確實太遲了。

在訓練員的班上,當我幾乎掙脫那些檢視我的手時,我非常害怕再被送到下面那兒,與她分離。我腦中曾出現火花,因為那位黑膚、陰臉的訓練員史各特在我耳中低語︰「想到她嗎?艾略特。夢想到她嗎?如果我提供不利於你的報告,她會怎麼做?艾略特。」

馬丁啊,我陷在困境中了。而困境是︰要回頭已太遲了。

情慾樂園 (11)

艾略特19穿上衣服

六點了,島上任何地方都沒有時鐘。只是我胸膛中的怦怦跳。經理人看看他自己的表,叫我進去,在門旁等著。

我最想品嚐第一眼看到她的滋味,我最想讓事情緩和下來,這樣,在那個時刻,我就能夠真正看到她,聽到我腦中的念頭。

我確實有這種看法︰你在一段時間不在後,會在那第一瞥之中發現自己對於另一個人的真正想法與感覺。你會知道自己以前不會知道的事情。

也許,我不會這樣露骨地對她表示瘋狂;她會稍微顯得不那麼危險、不那麼漂亮。我會開始更加想到別人,就像誰知道呢也許我會開始想到史各特。

門在我身後關起。經理人走了。房間在柔和的燈光中看起來很是溫暖,蕾絲窗外的天空是一片鉛色的亮光。夢幻似的地方,像是一間心室。

我聽到一種聲音,很不引人注意,我甚至並不確定它的存在。我把頭轉向客廳打開的門。

她是站在那兒沒錯。而我愛著她。第一眼是那麼意義重大,真正美妙的想法在我腦中出現︰她刻意要把我逼瘋。

她穿著一套男人的西裝,是緊身的小小三件式,只是質料是微暗的紫丁香色天鵝絨,顏色很深,所以縐褶地方呈現灰白色。襯衫的白領下面很鬆弛地結著一條淡紅色絲領帶。她的頭髮綁成一個髮髻,戴著同樣薄暗的紫色費多拉帽,加上一條絲製深灰色帽帶。簡直是四○年代匪徒影片中的造型︰那頂帽子的形狀,帽子斜戴在一眼上方的模樣,顴骨在帽緣的陰影下凸顯出來,嘴部像一種突出的紅色亮光。

我對她的色慾感覺是整體的,所以幾乎無法保持靜寂。我想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的三角地帶,把她拉到我身體上方。愛著她,愛她,這些字語哽在色慾之中。

我現在能夠看到她的眼睛,很清楚地看到,感覺到那種力量從她身上發射出來,看到頭髮從她裸露的頸部、裸露的耳朵攏起。她穿著西裝,看起來很脆弱,非常容易破裂的模樣。

「接近一點,」她說。「慢慢轉身。我要看看你。慢慢來。」

她所穿的褲子很合身,想必是為她而訂做的,乳房抵著背心上那些遮蓋著的扣子。

我按照她的話去做。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把詳情告訴她︰關於訓練員的課,關於那次小小的冒險的經過情況。

我能夠感覺她走得更近,好像攪動了四周的空氣;還沒有嗅到香水,就感覺到了。我的眼睛的餘光看到她瘦削的陰影,就又感覺到那種力量。

我刻意把頭歪斜到一邊,俯視她,先打量她的外表,然後直視前面。發亮的小小腳趾在褲管、高跟鞋外窺視,褲子的三角地帶夠緊貼,足以讓她感覺到兩個褲管之間的接縫。

我看到她的手在移動,以為自己無法忍受了。她必須觸碰我。我必須觸碰她。魯迪.倫鐵諾,這個美男子,將要誘拐她,把她帶到沙漠的營帳。但是,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動。

「跟著我。」她說,懶懶地彈著手指,亮光在她的指甲上閃了一會兒,她轉身,穿過那對雙重門。

那是昨夜我所看到的客廳。我看到她小小的臀部自在地改變姿態,我想觸碰她裸露的頸背。她穿著西裝,看起來像一個小小的人體模型。我是說像娃娃的男人,一種超自然的動物,不像女人,然而卻一樣小巧、可愛、柔和。

一個角落有張大桌子,有巨大的非洲雕刻,還有一幅很棒的海地繪畫,分成六景,是法國殖民地時代的作品,以後我可以看著這幅畫當她沒有把我的眼睛蒙起來,當我待在這些房間的數以千次時間中,吻著她裸露的腳背、裸露的小腿,以及裸露的三角地帶。她的三角地帶應該免除那些緊身的小褲子,在我面前呼吸。這個房間中沒有真正女性的東西,除了她穿著紫色天鵝絨衣服在冒著汗,背轉向我,然後十分謹慎地注視著左邊的地方。

我看向同樣的方向,有一會兒的時間記不起什麼。「那是我的手提箱。」

我說。

馬丁曾說,你的衣服被鎖起來了。這是最安全的措施,因為如果你拿不到你的衣服與文檔,那麼,你就不可能逃出「俱樂部」。他說,「它們」甚至不在島上,是指衣服,它們被儲藏在一個特別的地方。我記得我曾想到銀行保險庫。

然而,眼前的東西卻是我是手提箱,沒有鎖,打開著,我可以看到護照和皮夾子放在衣服上面。看著這些像是屬於來世的私人東西,令人感到很尷尬。

「我想看看你的模樣,」她說,「穿上衣服是什麼模樣。」

我看著她,努力要想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在驚奇中想到︰在她面前穿上衣服是很沒面子的事。但這是很古怪的事,非常古怪的事。我能夠感覺到她在發抖雖然她完全沒有顯出發抖的模樣。

「我想看到你穿著這件衣服,」她說,對著手提箱俯身,取出一件灰色套頭襯衫。「你喜歡灰色,不是嗎?你不喜歡彩色。要是你在外面的世界中屬於我,完全是我的奴隸,那麼,我會讓你穿上彩色衣服。但是,現在為我穿上這一件吧!」

我接下這件襯衫,心中有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我迅速把衣服套在頭上,好像以前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布料觸碰全身的皮膚,感受很生動。我的下半身微微感覺到荒謬地裸露著。我的那話兒看來好像不合法。我感覺自己像一幅色情素描中的半人半馬怪獸。

但是,我還沒有把袖子稍微往上推時;她就遞給我一條棕色褲子;我把褲子穿上,感覺到較粗糙的布料摩擦我的臀部,緊貼著我的那話兒與睪丸,很是不舒服。我認為我無法拉上拉煉。於是我把手伸進去,努力要消除痛苦的勃起,同時對她微笑著,感覺到她在看著我。

「拉上拉煉,」她說。「不要射出來。」

「是的,夫人。」我說。「我在想,亞當與夏娃在伊甸園第一次穿上衣服時是否這樣感覺?」

我從她手中接下皮帶,那可真是一種不尋常的經驗︰這一次,自己握著皮帶,把皮帶穿進圈環之中。我不應該那樣跟她說話。穿衣服已經是這樣做了。

但這件事甚至比運動通廊、去它的鞭撻柱,以及歷史上的其他一切都更加瘋狂。

「你又在害羞了,」她說。「你害羞時,頭髮總是看起來很棒,真的是金色的。」

我做了一個小小的手勢,假裝謙虛,像是「啊,天呀」,我禁不住要這樣。

她遞給我一雙襪子,以及我不很喜歡的那雙棕色BALLY便鞋。我必須停止注視她,把鞋襪穿上。

真的很怪異,甚至高度方面的一點點差異也很怪異,皮革抵著腳底,那種平滑的感覺,好像是一種外罩,好像不是自然的部分所有的衣物,好像是被套上鐐銬與馬具,只因穿上了衣服。

她拿出那件棕色毛夾克。

「不,不要那件……」

猶疑不決。她忽然看起來一副茫然、迷失的模樣。

「我是說太過講究了,夾克配上褲子與鞋子。我不曾穿這件夾克。」

「那麼要哪一件?」

「給我那件諾福克夾克,那件斜紋軟呢料的。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如果我可以表達自己的意思。」

「當然,」她說,表示歉意。她把棕色夾克放回衣架,取出那件諾福克夾克。我喜愛有皮帶的夾克。我確實想要一件又髒又舊的狩獵夾克,但是我認為她不會喜歡。

「你現在快樂嗎?」她問。又是無情的口氣,有點嘲諷的意味。

「除非我梳了頭髮。這種事是不可抗拒的,你知道,我穿上夾克之後都要梳頭髮。」我的臀部在褲子的布料下面燃燒著。我以為那話兒會掉落。我簡直陷在困境中。她把手伸進自己後面的褲袋,就像男人會做的那樣,抽出一支黑色的塑膠梳子,此時她那美妙的小小曲線起起伏伏,令人瘋狂。我禁不住改變身體的重量,努力要更加抑制自己,不要射出來。「謝謝。」

「那裡有鏡子。」她說,指著通到走廊的兩道門之間的一面又小又窄的鏡子。

鏡子之中出現艾略特。史雷特,梳著頭髮,看起來好像他兩百萬年前在舊金山、在身為自由人的倒數第三個晚上趕去看一場電影。

梳完後,我向下看,然後又緩緩抬起頭,把梳子還給她,讓指頭在她的指頭上徘徊一會兒,然後凝視著她。她向後退,幾乎跳起來。但她體認到自己的動作,於是僵硬著身體,好像必須恢復指揮力量,否認自己曾顯示出這種微弱的恐懼神色。

「怎麼回事?」我問。

「噓,你走過來走過去,好讓我能夠看著你。」她說。

我很緩慢地走離她,背對著她,感覺到一切都在拉扯、摩擦、燃燒、夾緊著我,然後我又轉身走向她,越來越靠近,一直到她舉起手,尖銳地說,「停!」

「我要吻你。」我低語著,好像房間裡充滿了人。

「閉嘴。」她說,但是她又焦急地向後退了兩小步。

「你害怕我嗎?就因為我穿上衣服?」我問。

「你的聲音改變了,你說了很多話,舉止不一樣!」她說。

「你本來預期什麼情況呢?」

「你必須能夠為我扮演兩種角色,」她說,舉起指頭,威脅地指著我。「無論有沒有穿衣服,都要守規矩。只要你表現出一個無禮的小動作,我就按房間中大約十個不同的鈕中的一個,你就要整夜在運動通廊中賽跑。」

「是的,夫人!」我說,又無法抑制微笑。我聳聳肩,但是我又向下看,努力表示要討好她。要是她按了其中一個鈕,嗯……她把背轉向我,我感覺到像是一個年輕又無經驗的鬥牛士,第一次把背轉向牛。

她走了一小圈,她再度看著我時,我很生硬地把右手放在唇上,送給她一個小小的飛吻。她站在那兒,凝視著我。

「我做了一件事情,」她忽然說,左手放在臀部,顯露不自在的神色,很是不自在。「我在你的行李中發現了這本書,把包裝打開來,看看是什麼內容。」

「很好,」我說。不要努力去想通此事吧,我想著。她不會真正感到興趣的。「如果你要的話,我倒想讓你擁有這本書。」

她沒有回答。她只是端詳了我一會,臉上有各種亮光和熱氣在閃耀著。她走到桌子那兒,拿起那本書。

我看到那本書,微感震驚攝影師艾略特,記者艾略特但不像我認為的那樣糟。她手中有一支原子筆,她說,「要簽名嗎?」

我從她手中拿了筆,很謹慎地只想觸碰她的手,結果並沒有做到。我走到臥榻那兒,坐下來,我無法站著簽名。

忽然之間,我完全自動運作起來,好像我在動筆時並不知道什麼文本會出現。我寫道︰

給麗莎

我想我是愛著你

艾略特

我凝視著這些文本,把書交給她,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確實很愚蠢的事,一直到九十歲才不會後悔。

她打開書,讀著那些文本,露出很美妙的受驚模樣。真美!

我仍然坐在臥榻上,沿著臥榻的後面舉起左臂,努力要表現得若無其事,但是我的那話兒卻在抽動著,像是一種具有自身心智的生命,想要跑出來。

一切都混雜在一起︰這種對於她的瘋狂色慾,這種愛,這種對她的愛,以及這種絕對的興奮因為她已讀了這本書,並且她在臉紅,她很害怕。

我想,如果在那個時刻房間有一個銅管樂隊在演奏,我也不會聽到,我只會聽到自己的脈搏在腦中悸動著。

她已經合起那本書,眼光顯得很茫然,幾乎像一個人處在恍惚狀態中。有一秒鐘的時間,我認不出她來。我的意思是說,那是一個「荒謬」的時刻︰人們不僅看來像陌生人,並且也像陌生的野獸。我看到有關她的一切細節,好像她剛被創造出來,我不知道她是什麼無論她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女人,還是什麼。

我想從其中抖落出來,但是,把我從其中抖落出來的是一種突然的恐懼感覺︰感覺她要哭出來。我幾乎站起來,抓住她,說什麼,做什麼,但是我其實無法移動。符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又是道地的女人了,穿著男性的褲子和夾克,看起來很溫柔,說不出什麼原因。她知道關於我的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並沒有人知道,沒有其他女人知道,我感覺自己融進她之中。我坐在那裡的臥榻上,看起來若無其事,也許要哭出來的是我。

我感覺到,只要我稍微進一步要求,就能夠瞭解一個珍寶。然後,她走到桌旁,拿起電話。

我開始要站起來。可真是瘋狂。她不能這樣子遣我走,我要扯掉那干它的電話。但我還沒有站起來,她卻已經對著電話說了一些不合乎情理的話。

「準備在五分鐘後起飛。告訴他們說,其餘的行李準備運走。」她放下電話,看著我,嘴在動著,但卻沉默了一秒鐘。然後她說,「把你的皮夾和護照放進口袋,從袋子裡面取出你想帶在身上的任何東西。」

「你在開玩笑。」我說。這是事情太妙了,好像有人說,「我們要起飛到月球。」

門打開,兩名穿制服的年輕男僕白衣,但沒有帶皮件走進來,開始打包。

我戴上手錶,把皮夾子放進褲子的口袋,把護照放進上衣口袋。我在手提箱底端看到了自己的日記,然後看了她一眼,把日記取出。這意味著︰我需要那只肩袋,是我一直帶著的那種壓扁帆布袋。於是,我從所有行李的下面取出那個袋子,把日記放進去,把袋子背在肩上。

「但是,這到底是幹什麼呢?」我問她。

「快啊!」她說。

兩位穿制服的男僕正要把手提箱拿出去。

她開始跟在他們後面走,左手仍然拿著那本書。

我趕上她時,她正以果斷的姿態步上走廊。

「我們要到哪裡呢?」我問。「我不瞭解。」

「安靜,」她低語,「等我們到了外面再說。」

她直接跨越草地,穿過花壇,肩膀顯得很結實,步伐輕快,幾乎是大搖大擺。兩位穿制服的男僕正要把袋子裝進前面小徑上的一輛小電車。他們兩人在前面的座位坐下,同時她做手勢要我坐在後面。

「請你告訴我,我們在幹什麼,好嗎?」我說,擠到她身邊。

我的兩腿靠在她身上;電車有點太快速地啟動,她撲倒在我身上,手抓著我的大腿,我感覺到她是那麼嬌小。她像是一隻鳥兒依偎在我身旁,我無法看到她隱藏在帽緣下的臉孔。「麗莎,回答我,是怎麼回事?」

「好的,聽我說,」她說。但是她停下來,臉上閃閃發光,好像在生氣,那本書抱在胸上。現在電車以一小時二十哩的速度,繞著擁擠的遊樂花園的邊緣前進,通過游泳池。

「如果你不想的話,就不必去,」她終於說。她的聲音很不穩定。「那是很沉重的責任,進去又出來,一下子脫衣,一下子又穿衣。要是你沒有準備好,我能夠瞭解。所以,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可以直接回到我的房間。再度脫下衣服。壓壓我桌子上的鈕,叫經理人來,他們會立刻帶你去找史各特或狄拿,或其他某一個人。我會在大門的地方打電話。你要史各特,你可以要他。史各特是最好的。他對你很有印象,他要你。你第一次來這兒時,他本來會選你的,但我先得到了你。但是,如果你要跟我去的話,就跟我去。我們將在一個半小時後到紐奧良。沒有什麼大秘密。我們只是在做我想要做的事。我說回來,我們就回來。」

「嗯,辣醬烹煮蝦,還有加菊苣的咖啡,」我低聲說。一路上到月球,然後繼續到金星與火星。

「自認聰明的傢伙,」她喃喃說。「窒烹龍蝦加上南方啤酒如何?」

我開始笑,我禁不住。她表現得越嚴肅,我就越笑。

「嗯,下定你那去它的決心吧!」她說。

車子在點著燈的小房間旁邊的一對大門旁停下來。我們置身於兩側的電子掃瞄器之間。我在遠處看到另一道較高的籬笆。

「最美妙的是那沉思重要決定的時間。」我說,仍然笑著。

「你可以走回去,」她說。她真的在發抖,眼睛在帽緣的陰影下發亮。「沒有人會認為你企圖逃走,或偷取了衣服。我會在那裡的小房間打電話。」

「你瘋了嗎?我要跟你去。」我說。我走過去吻她。

「繼續開吧!」她對司機說,在我胸部地方用力一推。

飛機是一種渦輪噴射怪物,我們的車子開過去時,引擎吼叫著。車子還沒有停,她就跳出來,走上金屬階梯。我必須再度跑步趕上她我認為她跑得比我看過的任何女人還快那兩位愚蠢的男僕拿著袋子跟在我們後面。

飛機裡面全是棕色與金色絲絨,非常豪華,大約是八張俱樂部椅子在大廳中排成一個半圓圈那樣大。

有一間臥室對著後面的地方打開,還有一間標準規格的撞球室。前面有一座很大的電視監視器。

有兩個年紀較大的男人,穿著不好看的黑西裝,倒是很得體。他們一面喝酒,一面以壓低的聲音用西班牙語彼此交談。這兩人開始要站起來,但麗莎做手勢要他們坐下。

我還不能說什麼、不能做什麼,麗莎很快坐進這兩個人與窗子之間的單一座位,我沒有選擇,只好坐在她對面四尺遠的地方,真可憐。

一陣聲音在擴音器上方霹啪響著。「準備起飛。一線有麗莎的電話。」

我可以看到電話燈在她旁邊默默閃爍。她的手輕輕一觸,打開小小的對講機。

「起飛,我們準備好了,」她說。「繫好安全帶,史雷特先生。」她轉向陰暗的厚玻璃。

在引擎的嗚咽聲中,又傳來人聲。「他們說是緊急的事,麗莎。請你拿起一線電話好嗎?」

「我能為你準備一份飲料嗎?先生。」空中小姐靠近我的耳朵彎身。

那兩位拉丁美洲人我確知他們是拉丁美洲人已經稍微機警地彼此面對面,談話的聲音提高,把一切聲音排除掉。

「是的,」我厭惡地說,怒視那兩個矮胖的男人,以及坐在他們旁邊的麗莎。「威士忌,如果你們有單人的威士忌,兩指深,加一點冰。」

「我以後會打電話給他們,」麗莎對著對講機說。「前進。」她把頭轉向窗子,帽子往下拉到眼睛上方。

艾略特20自由自在

我們著陸時,我很想謀殺一個人。我也有點醉。她不想離開那個窗口座位,不想離開旁邊那兩位來自阿根廷的討厭傢伙,而我跟自己玩著八個撞球,幾乎扯裂撞球檯上的絨布。同時空中小姐看起來夠棒,足以讓人強暴,她不斷為我斟滿酒。

銀幕上放映著一部電影「玩物」,是我很喜愛的法國超寫實電影,主角是已故的捷克演員,也是我喜愛的。現在這部影片只是默默地放映著,沒有人在觀賞。

但是,一旦我們踏上外面的紐奧良機場(當然,天正在下雨,紐奧良總是在下雨),兩名阿根廷人卻不見了。我們單獨坐進一輛大得不像話的銀色轎車的後座。

她一屁股坐在灰色天鵝絨座的中央,注視著前面空空的小電視機,兩膝靠得很近,抱著我的書,好像它是一隻玩具熊;我雙手圍繞在她身上,脫掉她的帽子。

「我們二十分鐘後到達旅館,住手。」她說。她看起來很可怕,也很美麗。我是說像一個人在葬禮中,看起來很可怕,也很美麗。

「我不想住手。」我說,開始吻她,弄開她的嘴,雙手在她全身移動,隔著天鵝絨,隔著褲子的厚厚接縫,隔著夾克的沉重袖子,撫摸著她,然後把手伸進去,打開她的背心。

她轉向我,乳房壓在我身上,發射出那種致命的電流,那種毀滅性的熱量。我的身體正在上升,把她往上拉,讓她靠在我身上,然後,我們整個人一起躺在座位上。我正在扯著她的衣服,或者只是在推她的衣服,努力不去真正破壞她的衣服,只是把衣服拉開。我真正體驗到一種滋味︰拉開一個女人的襯衫,或者隔著一件男人襯衫去真正感覺一個女人,是多麼困難的事。

「住手。」她說。她已經把嘴轉開,身體移到一邊,眼睛閉起來,喘著氣,好像在跑步中跌倒。我努力要稍微向上動,以免身體的重量傷害到她。我吻她的顴骨、頭髮,以及眼睛。

「吻我,轉過來,吻我。」我說,然後把她的頭壓向我,那種電流又開始了。我要在褲子裡面射出來了。

我坐起來,稍微把她轉過身;她爬到角落,頭髮散開來。

「看看你做了什麼。」她低聲說,但這句話並沒有意味什麼。

「這就像 高中女生,去它的。」我說。

我看著外面下沉、荒廢的路易斯安那州風景,葡萄籐遮蓋著電話線,毀壞的汽車旅館陷入蔓草之中,還有生的速食攤子。現代美國的每種徵象在這兒看起來都像一種傳教士哨站、像一種垃圾,從一再失敗的殖民企圖中殘留下來。

但我們幾乎進入城市本身了,我喜愛城市本身。麗莎從過夜用的袋子中取出梳子,用力梳著頭髮,臉孔發紅;當她把頭髮梳開時,髮夾飛濺著。我喜愛看到她的頭髮洩下來,像一團陰影包圍著她。

我抓住她,又開始吻她,這次她身體向後移,拉著我,好像我們繞著整部車子前進,有幾分鐘之久,同時我吻著她。吻著她,只是吮吸著她嘴裡面的地方。

她接吻的方式不像我所吻過的女人。我無法準確地描述是什麼滋味。她接吻時,好像剛發現了接吻或什麼的,好像她從另一個星球掉落,而在那個星球中,他們從不做這回事。當她閉上眼睛,讓我吻她的頸子時,我必須再度停下來。

「我很想把你撕成碎片,」我說,咬著牙齒,「我想把你撕裂成碎片,我想進入裡面。」

「好啊!」她說。但她努力要扣好襯衫及背心的扣子。

我們以轎車行駛時那種沉默又不真實的方式沿著「土倫街」前進,好像轎車正隱形地穿過外面的世界。在傑夫.德維斯這個地方,我們向左轉,很可能是向法國區駛去。我又抓住她,品嚐著,嗯,至少又品嚐了十二次美妙的吻。

這一次當她掙脫時,我們已是置身在建有連接屋的那些令人興起幽閉恐懼症的狹窄小街中,朝向古老城鎮的中心前進。

艾略特21越過門檻

我們進入旅館的辦公室時,她看起來很可愛,頭髮全都往後推到肩膀上方,帽子斜戴著,襯衫衣領解下來,但是身體抖得很厲害,幾乎無法握住鋼筆。

她潦草寫下「麗莎.克莉」這個名字,就像一個年老的女人寫出來的樣子。我 她爭論要使用誰的美國運通卡,她顯得很慌亂,默不作聲,好像不確定要怎麼辦。我爭贏了,他們拿了我的美國運通卡。

她所選的地方很完美,是一間翻新的西班牙市內邸宅,離賈克遜廣場大約兩個街區,而我們後面有僕人住的小屋。紫色的鋪路石凹凸不平,在這些古老的紐奧良庭院中,鋪路石總是如此。而花園是一片灌木叢,都是巨大、潮濕、發亮的綠色香蕉樹,還有淡紅色的夾竹桃和茉莉爬到磚牆上方,到處都有電燈,像是燈籠一樣。

噴泉女神長滿了緣苔,水中擠滿鳶尾,但我很喜歡。一架自動電唱機發出砰砰聲,從街區的什麼地方傳來「急奔」,麥可.傑克森所唱,把我留在加州的現實生活帶回來,比這兒的任何其他東西稍微生動。附近一家飯店的鍋盆發出噪音,還有咖啡的香味。

我們走到門口時,她的身體抖得更厲害,我抱住她一會兒的時間。細雨打在我們身上,小小的院子像是水的聲音所形成的一闋交響曲,雨滴落在香蕉樹葉、屋頂,以及場物上。同時,我在整個世界上所見過的兩個最漂亮的黑白混血孩童,把袋子放進房間裡。

我不知道這些孩童是女孩還是男孩,我現在仍然不知道。他們穿著卡其短褲及白色T恤,皮膚多油似蠟,眼睛暗黑多水,像印度繪畫中的印度公主。他們幾乎昏昏欲睡般滑進漆成白色的大房間,手中提著袋子,一波接一波,一直到他們把袋子堆成一堆。

麗莎的行李是乘坐私人飛機旅行時所使用的那一種,全都是相配的焦糖色皮件,上面有金色姓名首字母。她的行李之多,大約有如一八八八年的歐陸大旅行中人們所攜帶的行李。

我給了兩位孩子五塊錢,他們以某種聲音說了什麼,是只能在紐奧良所聽到的那種聲音,確實很柔和,像法語,很有抒情意味,幾乎像是筋疲力盡了。

他們離開時,回頭對我微笑,有一秒鐘的時間看起來像是老人。

麗莎凝視著房間,好像房間是一個地洞,滿是蝙蝠。

「你要我把你抱過門檻嗎?」我問。

她看著我,好像我讓她受驚了。有什麼神色在她身上浮現了一會兒,是一種狂野的神情,我無法解釋。我又感覺到那種熱氣。我沒有等待她回答,就把她抱起來,走進去。

她明顯地臉紅起來,開始笑著,又努力要隱藏,好像她不應該笑,或者什麼的。

「那麼就笑吧!」我把她放下來時這樣說。我對她微笑,也對她眨眼,就像我對島上花園亭樹中所有的女人微笑、眨眼一樣。只不過這一次是打從心底這樣做。

然後有一段時間我不再看她,而是瀏覽四周的情景。

甚至在這些很舊的僕人住處之中,天花板也高達十四尺。桃花心木四柱床很大,上方有一座婚禮用的絲質舊天蓋,天蓋上一應俱全,包括天使、西洋薔薇,以及舊污跡,好像雨水沿著線條滲入其中。你無法把一張像那樣的床,搬進我所住過的大部分房子之中。

有一面鏡子從大理石壁爐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還有兩三張高背胡桃木搖搖椅,放置在一張破舊的波斯地毯的邊緣上。有幾大塊很寬又很不平的柏木板,地板與外面的鋪石路齊平,法國門佔據房間的整個長度,就像「俱樂部」中她的房間一樣。

浴室與廚房稍微突破魔咒,同樣的白色磁磚與鉻金屬設備,有微波爐、電咖啡壺,你在任何豪華汽車旅館中都會發現這些東西。我把門關起來。

天氣不夠熱,其實不用開冷氣,雨的氣味很好聞,所以我把冷氣關掉,走到外面,拉起法國門上方的所有綠色大窗,不讓任何人看到我們如果他們想看到我們的話。然後我走進裡面,打開所有的玻璃門;由於冷氣的緣故,沒有人再打開這些玻璃門。我閂起窗,打開細長的木板,房間立刻變得比較溫暖、比較有生氣、比較可愛。雨滴所發出的噪音真的很大。我把大門鎖起來。

麗莎站在那兒,背對著燈,只是凝視著我。

她的身體很濕,衣服全是縐紋。她的口紅有一點沾污,襯衫一直露到背心的地方,並且已經脫下鞋子,所以看起來有點脆弱。

我走向她,手臂抱著一支床柱,只是端詳著她,讓色慾興起,加倍,三倍,一直到色慾又變成熔岩。

那麼,我們置身在這兒,沒有任何的訓練員,沒有任何的經理人,也沒有按鈕可以招人來幫助,只有我們兩在這個房間裡。我知道她正在想這件事,就像我也在想這件事。

但是,她想要什麼呢?我想要什麼呢?我想要把她的衣服扯下來嗎?想要強暴她嗎?想要為她對我所做的所有事情而演出小小的報復場面嗎?他們說,當一個男人真的被激起性慾時,他是不會「思想」的。嗯,我想起跟她在一起的每個時刻,想起運動通廊、束縛身體的用具,以及她把眼罩蒙在我眼上時的感覺;還有皮帶、她那裸露的乳房,是多麼熱;還有我在轎車中對她說了什麼,說我想把她撬開,進入她身體裡面。只是,我那樣說並不表示強暴。我會讓她失望嗎?

我想說什麼,但卻沒有什麼話可說。是我以前在「俱樂部」她的房間中曾經有過的那種令人為難的慾望想要對她透露什麼。我想我是要入侵到她的身體裡面,但不是表現卑鄙、不是表現無情、不是表現殘暴、不是表現力量,而是表現別的方面,比那樣更具生命力、更重要、更透露個人的成分。

她對著床不明確地移了一小步。我又能夠感覺到她的熱氣,看到她的熱氣在皮膚下面舞動,而她在看著我時,瞳仁也同樣在舞動著。

我走向她,兩手抱著她的頭,只是吻她,是我們一再進行著的那種張嘴的濕潤慢吻;她的身體軟軟地靠在我身上,大聲呻吟著。我知道一切都會很完美的。

我拉掉她的上衣,打開她的背心,開始扯掉襯衫。當她彎身去解開皮帶時,頭髮落在裸露的乳房上,動作之中透露了一種什麼。頭低垂著,雙手解除腰部束縛,解開褲子這一切之中透露一種什麼,直搗我的腦中。我把她的褲子拉下來,把她抱到褲子外面,手指壓著她裸露的臀部。

我在她面前跪下來,頭部探索她的性器官,然後是臉孔,然後舐她,吻她。

「我不能、我不能忍受。」她低語,抓著我的頭,把我壓在她身上,然後把我推回去。「太強烈了,停下來。進入我身體裡面吧!」她說,「太,太……」

我頃刻之間脫下自己的衣服,在床上把她向上推,讓她坐在床腳,張開她的腿,看著她裸露的性器官,看著它呼吸、變動的模樣,陰毛閃亮著,陰唇呈粉紅色,很隱密,在抖動著。

「我要你進到我裡面。」她說,我抬頭看她的臉孔,她的臉孔似乎有一秒鐘的時間顯得太精緻,不像人類,就像她的性器官太粗野、太具動物成分,隱約不同於她其餘的部分,不像人類。我們一起在床上向後移,有點像滾動著,吻著,只是裸著身體彼此摩擦著。

我又對她俯衝,把她的身體大幅伸展開,這一次她沒有抗拒。

但是她無法保持安靜,她開始在我身體下面打滾。我在舐她,吻她,把舌頭伸進去,浸淫在那她清淨的鹹味及木炭味中,舐著如絲的陰毛,她快要進入完全瘋狂的狀態了。她又抓著我,要我爬到她上面。但我無法放手。我必須再這樣做一會兒,品嚐她,像那樣擁有她,進入她裡面。

我轉身,與她形成69姿態,感覺到她的嘴銜著我的那話兒,然後她就沒問題了。我吮吸著她,舐著她。她被鎖定,有力又熱情地吮吸著,像一個男人,好像她很喜歡做這件事。她吮吸得越來越有力,手放在我的那話兒的基部,嘴真的很濕、很穩定。我探進她的性器官,以舌頭愛撫其深處,確實與她一起濕了起來,與她一起浸濕了,同時她的指頭捏著我臀部的鞭痕,撫摸著,搔抓著。

我向後移動,讓她知道我要出來了,但她的手臂更緊緊地鎖住我。當我在她身體裡面出來時,感覺到她那甜美的小孔在緊縮,臀部對著我衝刺,小嘴在我的嘴下顫動著,整個身體燃燒著。情況持續再持續,我可以聽到她在呻吟,對著我的那話兒發出同樣的叫聲。她出來了,像爆炸的連鎖反應。我出來,再地無法忍受了。

我往後躺,想著︰我不曾與一個女人這樣做過。也許曾與至少五到八個男人這樣做過,但不曾與一個女人做出這種姿態。而我一直這樣做。但我主要是在想︰我愛她,我真的愛她。

第二次,情況慢多了。我們沒有立刻開始。

我想,我也許睡了半個小時,我不知道有多久,是睡在被下面,黯淡的燈仍然亮著,而雨下得稍微慢一點,聲音像同樣的兩滴交響樂,在一百種表面上響了出來,而水在水管與水溝中流動著。

然後我站起來,把燈轉熄。我們又依偎在一起,只是現在我完全清醒著。

我能夠看到雨滴像小小的銀光,附著在綠色木窗的細木板上;我也能夠聽到構成「法國區」的所有其他粗糙雜音,能夠聽到只有一個街區遠的「波旁街」

俱樂部傳來隱約的風聲,還有狹窄街道中汽車的高聲吼叫,那電唱機送出某種古老、較具深喉音的節奏,以及藍調歌曲。幾乎喚回一種記憶,紐奧良的氣味,土地和花兒的氣味。

我們終於又開始了,是很柔情的。我們吻遍對方的身體。我們吻彼此的腋下,以及乳頭,還有肚子。吻大腿裡面,以及膝蓋後面。

我進入她的身體裡面,她鬆開了,她的頭一直向後仰,叫聲一如從前。當我在她裡面出來時,她叫著,哦天啊,哦天啊,哦天啊!

結束時,我知道自己要睡一百萬年。我用手肘支撐身體站起來,俯視著她,把她抱在懷中,說道︰「我愛你。」

她的眼睛閉了起來,有片刻的時間眉毛擠在一起,伸手拉著我,把我壓在她身上。她說「艾略特」,好像她很害怕,只是躺在我的下面,抱住我。

一會兒之後,我在夢幻中想到要告訴她說︰我以前不曾對任何人說「我愛你」,但這樣做似乎很高傲。我意思是說,為何此事那麼特別?其中所透露的一切意義是︰我可以說是一個粗人。我恨睏倦,她在我身邊,身體靠著我,蜷曲著,我默默無言。她還沒有回答我,真的,但是,她為何要回答我?或者,也許她已經回答我了。以那種方式想及此事吧!

現在她像柔軟的花瓣,很可愛,她的香氣與汁液在這種強烈的芬芳中混合在一起,不斷帶回給我一陣陣快感的浪潮。

我在兩小時後突然醒過來。無論多麼累,我都不想再睏倦欲睡了。

我站起來,打開手提箱,開始收拾一些衣服,我的眼睛很習慣黑暗,穿過百葉窗細木板照進的亮光,足夠讓我看到一切。但我並不知道要在這兒待多久。我無法想到現在就回到「俱樂部」。她說了什麼呢?是擺動不定的所謂的「沉重責任」。

她坐起來,靜靜坐在那兒,手臂抱著雙膝,注視著我。

我穿上一件白色套頭襯衫、一件卡其褲,還有手提箱中唯一乾淨的狩獵夾克。其實這是其中最好的一件衣服,我是說購自軍方流出物資販賣店的這件軍用卡其夾克,它並沒有縐得很厲害。我喜愛這件衣服,每次穿上這件衣服,總是想到世界上我去過的一些地方,例如薩爾瓦多。想到那個地方並不太好。但是開羅呢,不錯。海地呢,確實很好。貝魯特,當然很好。還有德黑蘭、伊斯坦堡,以及其他幾十種的奇異記憶。

她下了床,我看到她打開行李,取出裡面的每樣東西,我腦中一條緊繃的線斷裂,感到很舒適。沒有皮裙,也沒有長統靴。她掛起豪華的天鵝絨小西裝,還有緊身的睡衣,把幾十雙高跟鞋丟在壁櫥的地板上。

然後,她穿上一件暗藍色、有圓點花樣的小禮服,柔和而美妙地凸顯出她的角度與曲線,腕部的地方有長長的袖口,雙手看起來比較長,除外還有完整的袖子,肩膀地方有小褶飾。她把布帶繫在腰部,使得縫邊美妙地提高到膝蓋上方,乳房在絲服下形成兩個暗黑的尖點。她並沒有穿上褲襪,感謝上帝,只穿上雙海軍藍皮鞋,鞋跟像冰鋤。

「不,不要那樣做,」我說。「這個城市的特色是︰在裡面散步真棒。我們吃完飯後可以去散步一下。地方非常平坦,我們可以在任何地方散步。穿上較低的鞋子才能散步。」

她說,好吧!她穿上一雙天然的棕色皮製涼鞋,鞋跟比較低。她鬆開頭髮,把太陽眼鏡戴在頭頂上,把臉上的一些頭髮擋在後面,個人攜帶的東西由一個黑色皮袋換成一個棕色皮袋。我們準備好了。

「我們要到哪裡?」她問。

這個問題令我吃了一驚。她不是要告訴我嗎?

「嗯,到『拿破侖上的曼納爾』,」我說。「現在是九點鐘,我們也許要等一張桌子,但是我們可以在酒吧中吃一些牡蠣。」

她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露出不確定的微笑。當微笑持續時顯得很美。

「你沒有保留那輛轎車,有嗎?」我問,走向電話的地方。「我來叫一輛計程車。」

情慾樂園 (12)

艾略特22第一層

在計程車中,我們彼此沒有說一句話。我不知道要對她說什麼。只感覺到與她在一起時一種怦怦然的興奮之情,只感覺到很有趣。因為回到了紐奧良,在橡樹下的「聖查爾斯街」開車到「拿破侖」,想到我們可以做的所有事情如果她讓我們待在這兒的話。讓我們,讓我們,讓我們。我幾乎問她︰她是否時常這樣做,但是我還不想問。或者也許我不會想問。

幾年以前,當我發現「曼納爾」餐廳時,並不需要等桌位,但是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個地方。牡蠣酒吧很擠,幾乎聽不到彼此講話,但是我們還是開始享受兩打半殼的牡蠣,還有兩瓶啤酒。

「你第一次怎麼來紐奧良的?」她問,很快喝著啤酒,就像我一樣,並且狼吞虎嚥地吃著牡蠣。她的聲音很自然,就像我們是一對約會的情侶。「我是在『俱樂部』第一次放假時發現這個地方的,」她說。「愛上了它。之後,每次我都必須離開『俱樂部』來這兒幾天。」

「我是跟媽媽和爸爸來度假,」我說。「主要是為了瑪迪.格拉斯。」啤酒與牡蠣太好了,好得不能成為人類的食物。「他們每年都要把我帶離學校,來這兒度過那個星期的時間。」

我告訴她,我們那時待在「聖查爾斯街」套房小旅館她知道這間旅館,她說是很棒的地方然後是在卡潤鄉村舉行牡蠣饗宴,以及秋葵濃湯饗宴。

「是的,我也想做這件事,」她說。「想到卡潤鄉村。我有幾次幾乎去了這個鄉村。但是我愛著這個城鎮……」

「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說,吻她的臉頰。

「我一直在寫有關紐奧良的圖片故事,只是為了來這兒。」我說。那個吻是個冷不防的吻。每次我吻她,都是冷不防的吻。「待遇很差,」我說。「通常失去的,比得到的還多。但是我無法抗拒。我在最近五年寫了十篇文章。」

「那麼,你很高興……我們……我們來這兒?」

「你在說笑嗎?」我試著要再吻她,但是她轉開身體,好像她沒有看到我,但實際上是看到了我。她深深啜飲一口啤酒。

她說,她有一次單獨一人在這裡度過了六星期,就在華盛頓街不遠的「花園區」公寓,只是看書,以及在下午散步。是的,在這個城市散步是很棒的。

我說得很對。

她全身軟綿綿的,模樣在改變。她在微笑,臉頰有一點紅。

我想,在「俱樂部」時,她總是意識到人們在注視她,也許比奴隸會意識到的程度更強烈。現在,她只是迷失於自己正在說出的言語之中,而她吃牡蠣、喝啤酒的模樣,就像我認為她會表現的模樣,很是肉感,享受每一口、每一滴。

十點鐘左右,我感到很興奮,達到狂喜的狀態,是喝啤酒才會有的那種興奮,並且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任何東西可喝,然後喝了啤酒,才感覺到的那種興奮。

我們置身於擁擠的餐室之中,在刺目的亮光照射之下。每個人都在大聲談著。她在麵包上塗牛油,快速而輕易地大談自己某一次了不起的順道走訪是走訪鄉村的一間大農場房子。她租了一輛車子,獨自一人開到聖賈克斯教區,也不知道怎麼做到的。

她只是想看看這間破舊的房子,但沒有人陪她去,所以她就自己去。她談到自己經常有這種無力感,甚至在她成長的地方加州也是如此,除非有人跟她在一起,不然她無法做任何事情。她說,在紐奧良這個城市中,不知什麼理由,她卻沒有這種無力感。她獨自處理事情。我不知道餐室的吵鬧是否有助於我們兩人。她表現出美妙的活力,頸部和雙手顯得非常優雅,在刺目的亮光中,她的衣服在適當的地方投下了陰影。

然後是炙烤的蝦,也是很美味,她立刻吃起來。

我不認為我可能愛一個不會吃這種烤蝦的女人。首先,這種食物並不是用炙烤的,而是一盤全只大蝦,頭部沒有剝去,放在一個有胡椒醃汁的深盤中,用烤箱烘。他們就原樣把東西端來桌上,你去掉蝦的頭,剝下蝦皮,用你的指頭把蝦送進嘴中。你變成一位美食家,然後是一位饕餮客,然後是一位野蠻人。你可以佐以白酒或紅酒,很有胡椒味,但最好的方法是佐以啤酒,她同意我的看法。我們又各自喝了三杯海尼根啤酒,把法國麵包浸在醃汁中。當我們吃完時,把兩個盤子洗乾淨。我還想多吃一點。

「我真的很餓,」我說。「自從入獄以後,我只吃殘湯剩菜。我看到了會員們所吃的東西。你為何一定要讓奴隸吃那種殘湯剩菜?」

她大聲笑出來。

「要讓你們的心智專注於性方面,」她說。「性必須成為你們擁有的唯一歡悅。你知道,當你要在『一號平房』與一位新會員做愛時,你不能期望要吃大餐。還有,不要說它是監獄,它是天堂。」

「或者無論如何是地獄,」我笑著說。「我一直在想︰我們這些設法保住性命的被虐狂者,要如何對天使說明︰我們寧願遭受兩、三名魔鬼折磨。你知道,我是說,如果這個地方是天堂,沒有魔鬼,那麼它真的會成為地獄。」

這番話確實使她發笑。僅次於讓一個女人「出來」的美好事情是讓她發笑。

我又點了一盤蝦,我們兩人都大吃起來。此時,餐室的人漸漸少了。事實上,我們是「曼納爾」的最後幾名客人,而我正在大談拍攝紐奧良的照片,以及應該如何拍攝、不該如何拍攝。然後,她開始問我如何進入攝影行業,我何時獲得英語的博士學位,以及這兩者博士學位與攝影彼此的關係。

沒有什麼,我說。我只是盡可能待在學校,真正獲得紳士教育,把所有偉大的書念三次。我所努力的事情是攝影,我做得很好,我很喜歡。

我們喝了兩杯咖啡,然後離開。我們到外面,開始走在「拿破侖街」,朝「聖查爾斯街」前進。那可說是一個美妙的紐奧良夜晚,一點也不熱,沒有風,只是空氣幾乎引誘你去呼吸。

我要再說一次,世界上沒有其他城市像這個城市那麼適合散步。當你想在「太子港」散步時,你會陷在泥濘中,人行道也不好,孩子們會纏著你,你必須給他們其中一個人一些錢,讓其他人離開你。在開羅,你的頭髮和眼睛會有沙。在紐約,通常天氣不是太熱就是太冷,不然就是有人從後面襲擊你。在羅馬,你幾乎會在每個十字路口被車子輾到。舊金山太多山坡,無法在任何地方散步除了「市場街」。柏克萊的那個平坦地區太醜了。倫敦太冷。不論別人怎麼說,我一直認為巴黎是一個不好客的地方,不適合散步,灰濛濛,全是混凝土,太擁擠了。但是紐奧良呢?鋪道很溫暖,空氣像絲綢,到處可見昏昏欲睡、有氣無力的大樹,在適當的高度地方伸出樹枝,讓你走在下面,好像它們知道你要來。

在到「聖查爾斯街」的一路上,我們會看到美麗的房子。

「但是威尼斯如何呢?」她問。「還有什麼地方散步勝過威尼斯的?」她的一隻手臂抱著我,身體靠向我的身體。我轉身吻她,她低聲說,也許幾天後我們會去威尼斯,但是,我們現在在紐奧良,為何想到那件事呢?

「你是說真的嗎?」我問。「我們能夠離開那麼久嗎?」我又吻她,手臂抱著她。

「當我說我們回去,我們才回去,除非你想現在回去。」

我雙手捧著她的臉,吻了她。我想,那是我的回答。只想到我們是誰,我們來自何地,我就又興奮起來。凡是地球上她不在的任何地方,我都不想去。

但是地球上我最想跟她在一起的地方是這裡。

她讓我們兩人移動著,她拉著我,右手放在我的胸膛上,重量微微靠在我身上。我們現在在「聖查爾斯街」,街車搖擺駛過,一連串亮著燈的空洞車窗。圓屋頂濕濕的,使我想起天上正下著雨。市區也許仍然下著雨。又怎麼樣呢?雨就像這兒的其他一切,因為它不會阻止你散步。

「好吧,那麼你是開始拍攝人像照,拍攝舊金山的面孔,」她說,「但是你是如何為『時代』、『生活』雜誌工作的?」

我告訴她說,情況並不像她可能認為的那樣困難,如果你眼力好,就可以學得很快;並且我還有另外一種優勢,那就是,我不需要錢。我採訪地方新聞兩年之久,為「人物」雜誌採訪搖滾樂表演,甚至採訪一些電影明星與作家。

那確實是很枯燥的東西,因為我同時在學習自己的技術,熟悉每種攝影機,並在暗室中做很多自己的工作。但是,你並不是為大雜誌專門做暗室工作,你只是把膠卷送過去。他們把想要的部分選出來,然後,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可以在任何地方銷售其餘的部分。這並不是那麼有趣。

我們到達路易斯安那街時,我又讓她談了起來。她告訴我很騷動內心和令人心煩的事情,諸如她實際上在「俱樂部」之外,不曾享有任何的生活。還有,她在柏克萊四年,有點像在夢中,主要是暗中進行舊金山馬丁家的「施虐狂被虐狂」工作。

大學對她的意義,有點像大學對我的意義發現隱密的地方來看書。

我心中產生一種可笑的尷尬感覺,因為她知道舊金山的「豪門」,而我在那兒第一次沉迷於「虐待狂被虐狂」遊戲,並且她也認識馬丁。但是,她不僅認識馬丁,也跟他是朋友,跟他一起工作過。她知道他的房子中的那些房間。我們有一段時間談論此事,但是我一直問她私人的事情,誠如她住在柏克萊的什麼地方,她的家人如何到那兒。當她談到馬丁時,聲音中透露出敬意。

「我當時完全不擅長過正常生活,」她說。「孩提時代確實很窩囊。」

「我以前不曾聽過任何人這樣說。」我笑著,擁抱她,吻她。

「我想不出童年應該是什麼樣子。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了隱密、奇異的性感覺。我想要別人觸碰我,並且製造幻想。我認為童年完全是碎瓦片要是你想知道事實的話。」

「甚至在柏克萊,當你享有所採取的每一步驟的自由主義、自由表達,以及推理過程時,也是如此嗎?」

「那時對我而言並非如此,」她說。「馬丁的家是透露自由的智性氣氛的地方。」她在我身旁跨著美妙、自在的步伐。我們在大街上享受令人興奮的美好時光,上面是蕾絲似的樹葉陰影及街燈;我們經過很大的白色前廊,還有小小的鐵欄,以及花園大門。

她爸爸是舊式的愛爾蘭天主教徒,在聖路易半工半讀念完大學,任教於舊金山的耶穌會學院,母親是老式的女人,只是待在家中,一直到四個孩子長大,然後到市區的公立圖書館工作。在麗莎還是小女孩時,他們搬到柏克萊山區,因為他們喜歡東海灣的熱氣,並認為山區很美。但是他們厭惡柏克萊的其餘部分。

我知道她所住的街道,甚至她的房子,那是馬利波沙山上一間搖搖欲墜的大宅邸,蓋著棕色木瓦。我開車經過時,有很多次甚至看到車庫改建的大書室有燈亮著。

她的爸爸經常在這間車庫改建的大書室中閱讀德日進、馬利旦、G.K.徹斯特頓,以及所有天主教哲學家的作品。他是把書念給別人聽,而不是跟他們講話,他的粗魯與冷淡成為家中的傳奇。在性方面,他採取奧古斯汀和保羅的觀點(她曾加以描述)。他認為貞潔是理想的,但他無法身體力行,否則他可能成為神父了。當你剝除所有的語言時,性就是齷齪的。同性戀者應該自我抑制,甚至接吻也是一種致命的罪。

她的母親不曾提出相反的意見,她屬於所有的教會組織,致力於募款,每個星期日都準備大餐無論小孩子在不在。麗莎的妹妹幾乎成為「花花公子」的「每月玩伴」,那是家庭悲劇。要是任何一位女兒墮胎,或者為雜誌拍照,父親就說,永遠不再跟那個女兒講話。

她父親對「俱樂部」一無所知。他以為麗莎在加勒比海什麼地方的一個私人會員制勝地工作,到那裡的人是去治各種病。我們兩人都為此事笑了出來。

他要麗莎辭職回家。她的姊姊嫁了一位無趣的房地產百萬富翁。他們一生全都上天主教學校除了麗莎。麗莎自己訂下一條守則,那就是︰去讀加州大學,不然就都不要上大學。她的家人嘲蔑她所讀的書,嘲蔑她所寫的論文。麗莎在十六歲時與柏克萊的一位學生玩了「施虐狂被虐狂」遊戲。她八歲時有了第一次性高潮,自認是個怪人。

「我們是十九世紀法國人所謂的天主教徒,」她說,「『精神上的移民』

,如果你認為虔誠的天主教徒是簡單、愚蠢的人,是一些農人,在城市大教堂後面面對雕像念玫瑰經,那麼你就不瞭解我的爸爸。他所說的一切都具有令人敬畏的智性份量、具有合法的清教徒思想、具有對死亡的渴望意味。」

但他是一個有才華的人,喜愛藝術,要讓他的女兒們學到很多有關繪畫與音樂方面的知識。他們在客廳中有一架大鋼琴,牆上掛著真正的畫,有畢卡索的銅版畫和夏卡爾的銅版畫。她的父親在很多年前已經購買了木倫尼和米羅的畫。麗莎的妹妹六歲之後,他們每個夏天都到歐洲。他們在羅馬住了一年。她的父親精通拉丁文,用拉丁文寫日記。要是她父親發現有關「俱樂部」或她的秘密生活的事實,他會氣死的。如果他發現此事這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然而,我卻能夠為他說一句話,並且你也可能會瞭解如果任何人會瞭解的話那就是,他是一個精神人物,確實是一個精神人物。我不曾遇見太多像他那樣確實靠信仰過活的人。而有趣的是︰我靠自己的信仰過活,完全靠自己的信仰過活。『俱樂部』是我的信仰的純粹表達。我有一種性的哲學。

有時,我希望能夠把這種性的哲學告訴他。他有一些當修女的阿姨與姊妹。有一位是特拉比斯特修會修女,另一位是喀麥耳修會修女。她們是隱居的修女。

我想告訴他說,我也是一種修女,因為我浸淫於自己的信仰中。你一定知道我在談什麼。就某一方面而言,我所談的是一種玩笑,如果你想一想的話,因為,當哈姆雷特對奧菲麗亞說我確知你是知道的當他說,『到修道院去吧』,他真正的意思是指妓院,完全不是指修道院。」

我點頭,感到有一點迷惘。

但是她的故事把我嚇著了,使得我在她說話時緊緊抱著她。那可真美妙,她那種生動及激烈的模樣,還有她臉上透露的單純與誠實。我喜愛她所描述的細節,她的第一次靈交,與父親在書房聽歌劇,偷偷跑到舊金山馬丁的家,在那時只有在那時感覺到自己真正活著。

我們會這樣永遠談下去。她一口氣至少說了十六件事情,我要她加以說明。我們需要大約一年的時間來彼此瞭解。現在只是剝下第一層。

她其實還沒有說完,我們就開始交換事實,我開始告訴她有關我父親的一切。我父親是一個無神論者,完全相信性自由,在我才十幾歲時就帶我到拉斯維加斯,在那兒失去了童貞。他把母親逼瘋,因為他要她同去裸體海灘,她最後終於與他離婚,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忘得了這個小小的災難。母親在洛杉磯教鋼琴,當某一位聲樂老師的伴奏,經常為了一個月區區五百元的贍養費而與父親爭吵,因為她幾乎無法養活自己。我的父親很富有,他的孩子也很富有,因為他的父親留下錢給我們。但是我母親什麼也沒有。

我說到這裡很生氣,所以就停下來。我在前往「俱樂部」前給了母親一張一萬元的支票。我在那裡為她買了一間房子。她有一大群同性戀男朋友,我無法忍受,是美發師之類的朋友,她仍然陷於相當卑微的狀態中。她對自己沒有信心。

我的父親把屬於母親的共有財產永遠凍結在法院中。父親是北加州一位極力主張維護生態環境的人,在紅杉遭受砍伐時,就致力於維護紅杉的工作。他擁有一間紹薩利多大飯店,在孟多西諾與爾克擁有兩、三間供應住宿與早餐的旅館,還擁有好幾畝的馬林郡土地,幾乎無法實際估價。他一直為核子裁軍而努力。他集有梵諦崗之外的地區最大量的色情作品。但他認為「施虐狂被虐狂」是病態的我們又開始笑。

他認為「施虐狂被虐狂」是可厭的、變態的、幼稚的、有破壞性的,並發表演講,談及「愛神」與「死亡之神」,以及「死願」。我告訴他有關「俱樂部」的事情我告訴他說,「俱樂部」位於中東(麗莎聽了確實哈哈大笑)他就威脅要把我送到那霸的州立精神病院。但是他沒有時間這樣做。

就在我離開之前,我的爸爸娶了一位二十一歲的女孩,她是一個白癡。

「但是你為何告訴他有關『俱樂部』的事情!」她忍不住要笑。「你告訴他細節,把你所做的事告訴他!」

「為什麼不告訴他?我在拉斯維加斯與那位妓女睡覺時,他就站在旅館房間的門外面。我把一切都告訴他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她還在笑著。「如果我們的父親在我們小時候就遺棄我們,」她終於說,「我不知道你和我會怎麼樣。」

我們已經來到華盛頓街,穿越過皮薩尼爾街,要去看看「指揮官廣場」的酒吧是否開著。酒吧是開著,我們又喝了兩瓶啤酒,一直不斷談著我們的父母,談著他們在性方面及在與性無關的很多其他方面對我們所說的話。我們在柏克萊的那些老師是一樣的,我們所讀的書是一樣的,所看的電影也一樣。

要不是因為「俱樂部」,她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使她很焦慮也許成為一名作家,但那只是一個夢。她除了寫出一份「施虐狂被虐狂」電影腳本之外,不曾創造出什麼東西。

她喜愛的書有點讓我覺得有趣,但我卻因此喜愛她,非常喜愛她。這些書十分男性化,諸如海明威的《旭日東昇》,以及胡伯特.色爾比的《布魯克林的最後出口》,還有雷奇的《夜之市》。但是她也喜愛卡遜.麥庫蕾的《心是孤獨的獵者》,以及田納西.威廉斯的《慾望街車》。

「換句話說,」我說,「是有關性罪犯的書,有關迷失的人的書。」

她點頭,但事實上不止如此。這是一個涉及精力與風格的問題。當她心情不好時,她會拿起《布魯克林的最後出口》,會低聲念「特啦啦」故事或「王后死了」。她非常精通節奏,實際上能夠背出來。那是有關陰暗面的詩,她很喜歡。

「我要告訴你,」她說,「是什麼原因讓我感覺自己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像一個怪人,並不是因為在八歲時有了性高潮,並不是因為以鬼鬼祟祟及羞愧的心情傾聽其他小孩描述打屁股的事情,也不是偷溜到舊金山,在燭光房間中接受鞭打。是因為沒有人能夠讓我相信︰兩願的個人之間的任何性行為都是錯誤的。我是說,這就像我的一部分頭腦不見了。沒有什麼事情讓我感到厭惡。

一切似乎都很天真,涉及深沉的感官;當人們告訴我說,有什麼事情觸怒他們,我就是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

我著迷了。在酒吧的亮光中,她看起來很奇異,臉孔像天使,聲音低沈而自然,聽她說話就像喝水。

她說,在離開紐奧良之前,我們必須去波旁街看性別倒錯秀,確實是很猥褻的秀,都是些模仿女性的男人,他們實際上注射了荷爾蒙,接受手術,變成女人。她喜歡這些秀。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我說,「我不要涉及那些下流場所。」

「你在說什麼啊?」她說,生氣了。「這些人犧牲性方面的原則,把他們的幻想表演出來。他們願意成為怪人。」

「是的,但是那些地方是下等酒吧,是觀光客的下流場所。你能遠離『俱樂部』的高雅多大的程度呢?」

「不會有什麼關係的,」她說。「高雅只是一種控制形式。我喜歡那些下流場所,我很想成為一位模仿女性的男人,我喜歡看他們。」她這樣說時,整個模樣改變了,並且開始微微發抖,所以我說,嗯,當然,如果她想看看他們的話。

「我真不知所措,」我說。我的舌頭變得很不靈光。我們進入酒吧後,我已經喝了兩瓶海尼根啤酒。「你等於在寫許可證。你為何不直說我們要到哪裡?」

「因為我剛說了。而你說『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何況,我並不只是想告訴你要做什麼;我不是在寫戲劇腳本!」

「我們離開這兒吧!」我說。

我們又走出去,在通往街道對面的「拉發葉墓園」的大門徘徊了大約二十分鐘,談著我們是否應該爬過牆,穿過墳墓。我喜愛這些露在土地上面的墳墓,有希臘的三角牆與石柱,還有頹塌的門與生的棺。我有點想爬柵欄。但是這樣的話,我們會被逮捕的。

我們認為此時適合一直穿過「花園區」,不要爬柵欄。

所以我們就從「聖查爾斯街」到「彈藥庫」,在不同的街上來回穿梭,到處看著一間間特殊的戰前房子、月光中的白色石柱、鑄鐵欄杆、大得無法用手臂合抱的古老橡樹。

世界上也許沒有一個地方像此地,這些睡眠中的巨大房子,這些往昔的遺跡,在潔淨的花園後面顯得非常灑脫、安詳。在深濃而多葉的黑暗中,到處有自動灑水器發出營營聲,水花閃現微弱的亮光。人行道本身就很美,由廣大的人字形磚和紫色鋪路石構成,片片的水泥在巨樹的根部上方形成小小的土堆。

她有她所喜愛的房子。當時她住在這裡的公寓,除了閱讀與散步外,什麼都不做,就時常來看這些房子,而現在我們就去造訪這些房子。我們發現兩間房子,柵欄上掛著「出售」的牌子,其中一間房子特別讓我們著迷,是一間又高又窄的希臘文藝復興式建築,門位於左邊,兩扇落地窗位於前廊地方。油漆是深玫塊色,飾以白邊,現在油漆到處輕輕地剝落除了葡萄籐遮蓋的地方。房子有科林斯式圓柱及長長的前階,還有一串古老的木蘭樹長在柵欄裡面。

在我們看不見的一道磚牆後面是一座側花園。

我們待了很長的時間,靠在大門上,彼此親吻,沒有說一句話,一直到我說︰我們應該買下這間房子。我們從此將快樂地生活在那兒,將一起環遊世界,然後回到我們這個家。房子夠大,可以舉行狂野的派對,容納過夜的訪客,還可以有一間暗室,來自加州的我們兩家人也可以在這裡吃飯。

「當我們厭倦紐奧良時,」我說,「我們就搭飛機到紐約,待兩、三個星期,或者到『俱樂部』。」

她看起來讓人無可抗拒,在半黑暗之中仰頭對我微笑,手臂纏在我頸上。

「記住,這是我們的房子,」我說。「當然,我們不能住在裡面兩年之久,除非我在『俱樂部』的契約期滿。但是我看不出為何不現在就付頭期款。」

「你不像我所認識的其他人。」她說。

我們又開始散步,以一種柔和、夢幻、酒醉的方式親吻,並不很急迫。我們走幾步,開始親吻,靠在一棵樹上。我攪亂她的頭髮,無法恢復原狀。她唇上不再有口紅了。她來不及阻止我,我就能夠很快把手伸到她的衣服下面,感覺到兩腿之間短褲的光滑棉布料,很濕、很熱,我很想在我們所在的地方 她。

最後,我們越過賈克遜街,閒蕩進彭恰春旅館,那兒的酒吧還開著,我們又喝了幾杯。出來時,我們認為從那時候起,一切都顯得很醜陋而低級,所以就坐計程車回市區。我又感到狂躁,好像這個夜是很重要的,每次我這樣感覺,就會又抓住她,吻她。

波旁街的那些可怕下流的場所已關門,謝天謝地。

時間是三點鐘,我們走進一個滿舒適的地方,裡面點著兩、三盞煤油燈,還有幾張四方形的木桌,我們第一次爭吵起來。我知道我喝醉了,我應該閉嘴的,但爭吵是為了一部叫「漂亮寶貝」的電影,是描述紐奧良古老的史托利維爾綠燈區,導演是路易.馬盧。我厭惡這部電影,而她卻說是偉大的電影。電影中布魯克.雪德絲飾演一名雛妓,凱斯.卡拉定飾演攝影師貝洛克,而蘇珊.莎蘭登則飾演布魯克的母親,我認為這部電影比失敗之作更差。

「不要只因為我喜歡了你所不瞭解的一部電影就說我白癡。」她說。我結結巴巴,努力要向她說明︰我並沒有說她是白癡。她說我曾說︰凡是喜歡那種爛片子的人都是白癡。

我又喝了一杯威士忌加水,我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是很有見地的︰那部電影是一派胡言,沒有任何實質。但是當她開始談的時候,又抬出性犯罪來,說這部電影是有關這些妓女,以及儘管她們是化外之民,卻繼續去生活、去愛、去體驗每日的生活。

這部電影全是描述花朵在罅隙中開放,是描述生活無法壓碎生命。我開始瞭解她所說的一切。她瞭解攝影師貝洛克的感覺,貝洛克愛著這個雛妓(凱斯.卡拉定飾演的角色愛著布魯克.雪德絲所飾演的角色),最後每個人離開貝洛克。但最好的一景是︰蘇珊.莎蘭登所扮演的妓女,在妓院廚房中照顧嬰兒的那一景。

她說,你不能因為人們是性罪犯就要他們閉嘴、死掉;你現在不會知道︰這就是「俱樂部」所追求的,因為你只看到富有的人士在游泳池旁,必須有錢才能去那兒,必須年輕、漂亮;但是,有一種想法存在,這種想法是︰每個人都可以來這兒,表現他或她的性幻想,並且你仍然能夠這樣,你仍然能夠這樣,你仍然能夠這樣。

奴隸不必富有;要是你不夠美,無法成為一名奴隸,那麼你可以成為一名經理人或訓練員;你只要真正相信「俱樂部」的觀念,並且你必須有幻想。在「俱樂部」之中所發生的事情,比人們所體認到的更多,因為很多會員私底下承認他們想被奴隸所支配與懲罰。所以很多奴隸知道如何在對方需要時扮演支配的角色。情況比外表所顯示的自由多了。她的眼睛現在確實顯得很暗黑,臉孔扭曲,並且迅速地談著,彷彿是清脆的反覆歌唱。但是,當我說了下面一段話時,她卻開始哭了。我說︰「嗯,去它的,沒錯,我在『俱樂部』中所做的就是這種事,表現我的幻想,但是,這跟『漂亮寶貝』中的妓女有什麼關係呢?她們表現的不是她們的幻想,是別人的幻想。」

「不是,但那是她們的生活。她們繼續表現希望與夢想,而電影捕捉了每日生活。電影中的攝影師在她們之中看到自由的意象,所以他才想跟她們在一起。」

「但那是很愚蠢的。蘇珊.莎蘭登的角色所想要做的只是︰結婚,離開妓院,『漂亮寶貝』只是一個小孩,而……」

「不要說我很愚蠢。為什麼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爭吵一定要說她很愚蠢?

「我沒有說你很愚蠢,我說那件事情很愚蠢。」

酒保忽然靠向我的臉孔,說道,沒錯,這是一間整夜開放的酒吧,他不願意叫我們離開,但此時是凌晨四、五點之間,他們要打掃。請我們繞過角落到「邁可」酒吧好嗎?

「邁可」酒吧可真是下等場所。沒有鋸屑、沒有畫、沒有煤氣燈。只是一個長方形的房間,擺滿木桌。他們沒有黑標的「約翰走路」。麗莎並沒有真的在哭。「你錯了!」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正在「邁可」酒吧發生。

進來的人都剛醒過來,或什麼的。他們並不像我們那樣整夜痛飲。但是,是什麼樣的人在早晨五點鐘起床天色仍然很黑立刻開始在「邁可」酒吧喝酒呢?有兩個個子非常高的扮女裝男同性戀者,戴著假髮,臉上搽上水粉餅,跟一個瘦瘦的年輕人講話。這個年輕人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煙,看起來像是有一百歲了。他的臉孔在頭骨上皺縮,眼睛完全充血。我希望有一架照相機。如果我們要去威尼斯,我就要有一架照相機。

進來的每個人都認識其他人。但他們不介意我們在那兒。

「你說你不是在寫一個戲劇腳本,是什麼意思?」我問。「你何時要告訴我,你在做什麼?你是說,人們就像這樣從『俱樂部』離開,然後回去?如果你有一名奴隸,你可以像這樣把奴隸帶出去,然後又帶他回去嗎?但是規定如何呢?假如現在我就從這兒腳底抹油呢?你知道的,溜開?我已經帶了所有私人的東西……」

「你要這樣做嗎?」她正摩擦手背,在我看來透露出義大利式的華麗,黑色的頭發現在確實一團亂,喝醉酒時眼睛越來越大,言詞有一點模糊。

「不,我不想。」

「那麼你為什麼這麼說呢?」

我們又在外面。雨已經停了。我記不起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我們在河旁的「世界咖啡館」,越過街就是賈克遜廣場;我們沐浴在白色亮光中,已經有送貨的卡車怒吼著穿過「狄卡特路」,發出很大的噪音。

牛奶咖啡很棒、很熱、很甜,好極了。我吃了十幾塊塗著糖的小小熱餡餅,告訴麗莎有關照相機、拍攝臉部,以及要對方合作等方面的事情。

「你知道,我能夠永遠待在這兒,」我說。「這裡雖然是一個低級的地方,但卻是一個真實的地方。加州是不真實的。你曾經認為它是真實的嗎?」

「不曾。」她說。

我要了更多的威士忌,或者幾罐啤酒。我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拉了一張椅子,就坐在她旁邊,手臂圍繞著她,吻她,擁抱她,把她抱離椅子。我們在街角停下來,發現我們兩人都不知道旅館在哪裡。

我們到達旅館時,電話正響個不停。她生氣了。

「你打電話到紐奧良的每間去它的旅館找我嗎?」她對著電話說。「你在去它的早晨六點鐘打電話給我?」她赤著腳走來走去,手中拿著電話筒。「你要做什麼?逮捕我嗎?」她掛了電話,把掛在門上的電話口信撕毀。

「是他們,不是嗎?」我想我是問了她。

她舉起雙手,摩擦鬢角,聲音聽起來好像可能哭出來。

「他們為何那麼緊張?」我問她。

她靠在我的肩上,我低聲哼著什麼,聲音很低,「除了愛,我不能給你什麼,寶貝。」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像是在跳舞,只是沒有移動我們的雙腳。

是白天了,我正在發表演講。

花園濕濕的,比黑暗時更青翠芬芳,而僕人小房間的所有窗子都打開來。

她坐在高高的四柱床上,穿著白色棉布內衣。到處可以嗅到花香。加州的花從來就不像路易斯安那州的花那樣芳香,真令人陶醉。粉紅色的夾竹桃、茉莉花,以及分散的野玫瑰。我稱她為「漂亮的寶貝」,對她說我愛她,並且提出冗長又複雜的幾點︰這種愛是什麼,為何它與以前發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事情不同。我們已經在「俱樂部」剝下這層皮,她知道有關我的事情,知道我的秘密慾望,是女人不曾真正知道的,認識我的女人也不曾知道的。還有,我愛她。我愛她。

我愛她的本然;她是嬌小、黑髮、黑眼、熱情的人兒,很強烈地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她對我而言並不像其他女人一樣是一種神秘;我知道她是什麼,我知道有關她的一切,知道她不曾告訴我的事情;她的內心是上了鎖的地方,沒有人能夠進入,但是我就要到達那裡。她認為「漂亮寶貝」是一部好電影甚至這一點也沒有問題,因為她正把自己的一切純潔與挑戰投射在上面。

她非常心煩。但是,她不斷喝酒,我也喝得很醉,無法停下來。

她正在脫下我的衣服,我們一起躺在床上,電話在響著,我的手伸過去,幾乎掉落床下,然後把電話插座從牆上拉出來。我們又在親熱了。我告訴她說,縱使她弄痛我,真的弄痛我,也不要緊,我正在指望這件事,期待這件事。

這樣子去愛一個人是值得的。我說,「我真的醉了。我將不記得這件事。」

(待續)

Was this helpful?

0 / 0